截肢保命還是舍命保全?過半舍命者不愿成拖累
“曾經(jīng)有一條爛腿擺在我面前,我想努力去救治卻又無能為力,看著他即將在痛苦之中走完一生……”近日,浙江大學醫(yī)學院附屬邵逸夫醫(yī)院血管外科中心副主任朱越鋒的一條微信朋友圈截圖在網(wǎng)上引起了大討論。
讓朱越鋒如此扼腕嘆息的是一名80多歲的患者,因動脈閉塞未及時就診,右小腿嚴重感染并伴有劇烈疼痛,必須截肢才能保命。但家屬召開家庭會議后,堅決不同意截肢方案,認為人可以死,但不能死無全尸。
舍命保腿,還是截肢保命?要生命的質(zhì)量,還是要生命的長度?記者問卷調(diào)查發(fā)現(xiàn),近八成受訪者表示愿意截肢保命,僅有17%受訪者表示要舍命保腿。為何要舍命?超過一半的受訪者選擇了“不想成為家人負擔”這個理由。
案例1:七旬老人擔心“死無全尸”拒絕截肢
“這個選擇,看起來容易,但其中的糾結(jié),非患者和家屬根本不能體會。”廣州醫(yī)科大學附屬第二醫(yī)院血管外科主任、主任醫(yī)師林少芒教授說起那些面臨選擇的患者,感慨萬分。就在2016年,林少芒所在的血管外科收治了約1000例患者,其中10個患者因為沒有及時就診需要截肢。林少芒說,突然要在保腿還是保命之間做選擇,沒有人能輕松做決定,不過大多數(shù)患者聽了醫(yī)生的解釋都會選擇截肢保命。
但的確有一些無法面對截肢的結(jié)局,最后選擇舍命保腿的個案。75歲的林慧珍(化名)是其中之一。林慧珍來自潮汕地區(qū),2016年初,因腳痛檢查出動脈閉塞,雙腿供血很不好,泡腳后被燙傷導致感染,病情迅速惡化,截肢不可避免。老人寧死也不愿截肢,但讓林少芒意外的是,他孝順的兒子態(tài)度很堅決地要求保腿。因為他們認為,如果截肢,老人去世時就是“死無全尸”。不到一年,老人因為感染而去世。
“保腿還是保命,也是部分糖尿病患者要做的選擇。”廣州醫(yī)科大學附屬第一醫(yī)院內(nèi)分泌科主任、主任醫(yī)師陳小燕教授說,在我國,因糖尿病足而導致的截肢率僅次于因車禍而導致的截肢率。在他們科,每年都有5~6個糖尿病足患者需要截肢。
2015年的夏天,當時只有70歲的表演藝術(shù)家王粵東(化名)來到了陳小燕的門診。因為糖尿病控制不良,他出現(xiàn)了嚴重的糖尿病足。陳小燕檢查時發(fā)現(xiàn),他的雙腿已經(jīng)發(fā)黑,出現(xiàn)了壞疽,必須截肢。如果不及時截肢,壞疽還會進一步擴散,截肢的部位還要上升。可是,王粵東堅決地搖起了頭:“我不截肢!我不舍得這雙腿,如果沒有腿,我也不想活了。我不能接受沒有尊嚴地活著。”
陳小燕又找陪同他來的學生談。學生這時才告訴他,這已是他就診的第四家醫(yī)院了。此前,他們已經(jīng)在廣州輾轉(zhuǎn)看了三家醫(yī)院,三家醫(yī)院的診斷都是需要截肢。
“這樣一輾轉(zhuǎn),三個月就過去了,治療就被延誤了。”陳小燕很痛心。糖尿病足如果不及時采取措施,病情發(fā)展得很快。如果又有動脈閉塞,最快的,一周以內(nèi),血管壞死就可從腳趾發(fā)展到大腿,甚至因為感染而引起敗血癥,最終導致死亡。
案例2:表演藝術(shù)家不愿截肢“沒有尊嚴”活著
廣州醫(yī)科大學附屬第三醫(yī)院血管外科主任、主任醫(yī)師楊澄宇也經(jīng)常直面患者“截不截的選擇痛苦”。“在我的病房,正好有一個這樣的患者,很可惜。” 他說。張臘梅(化名)來自江西,今年68歲。兩個星期前,她發(fā)現(xiàn)腿痛得厲害,過了一兩天,兩條腿開始發(fā)黑。一星期后,她來到廣醫(yī)三院就診,才知是急性動脈閉塞。如果在24小時內(nèi)疏通,是可以挽救雙腿的。但由于拖得太久,截肢在所難免。她需要截掉小腿以下的部分。
一聽到要截肢的消息,張臘梅哭了。她說她接受不了年紀這么大了還落得個肢體不全的下場,更不愿成為家人的拖累。
老人的兒子卻來“求情”,求他給老人做疏通血管的手術(shù)。可是,老人的腿單靠血管手術(shù)已回天乏力。盡管在接受治療,老人的病情仍然迅速惡化,一個星期后,老人看自己的雙腿變得更黑,疼痛也進一步加劇,終于同意做截肢手術(shù)。這時,她的血管壞死的部分也增加了。最后,張臘梅接受了截肢手術(shù),但截肢范圍擴展到了膝蓋以下的部分。
案例3:不愿拖累家人 患者猶豫一星期
走訪:做選擇沒那么容易
問卷中大部分人選擇了保命,然而,真正面臨抉擇時沒有那么簡單。在廣州醫(yī)科大學附屬第一醫(yī)院的掛號大廳,記者采訪了一名58歲、準備掛號看糖尿病足的糖尿病患者。她說,她不會選擇截肢。她說,她的兒子在國外,老伴去世了,如果截肢,誰來照顧她?她截肢后,不可能去國外生活,也不希望兒子丟下事業(yè)和家庭回來。“我是一個風風火火的人,如果下半生行動不便或要坐輪椅,一定會生不如死”。但另一名55歲同樣也是看糖尿病足的女患者卻爽朗地回應(yīng):“截就截!”她說,如果發(fā)展到要截肢,會遵醫(yī)囑接受。“好死不如賴活著。我有一個鄰居,戴著假肢,行動也還自如。到了那一步,我就向他學習。”
究竟如何選擇,對患者家屬而言,也是一種煎熬,家屬的意見很大程度上影響著患者的決定。在廣州醫(yī)科大學附屬第二醫(yī)院的掛號大廳,陪父親來看動脈閉塞的何先生坦承,這真的是一個兩難選擇。他說,他父親78歲了,下肢動脈硬化比較嚴重,每天都很疼。無論截不截肢,父親都太可憐了。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,不截,會危及生命,這種痛也是令人難以忍受的;如果截,他一個人怎么生活?根本沒有人可以天天照顧他,保姆又請不起。”而另一位陪母親看下肢動閉塞的何女士則說,萬一母親需要截肢才能保命,她和家人一定會全力支持。“媽媽對我而言太重要了。”她說,母親一輩子樂觀堅強,萬一需要截肢,照樣可以把下半輩子過得有聲有色。
專家:對截肢不必過于悲觀
“對于患者和家屬的任何一種選擇,做醫(yī)生的都是理解的。”楊澄宇分析,任何人對于因為截肢所帶來的肢體殘缺,都需要有一個接受過程。尤其是因為動脈閉塞和糖尿病這種看似不會“馬上要人命”的疾病而需要截肢,很多人更接受不了。但殘酷的是,時間就是生命。
陳小燕分析,那些舍命保腿的患者,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對截肢后的生活過于悲觀。她希望更多的患者能夠了解,即使截肢了,只要堅持規(guī)范的康復(fù)訓練,通過安裝義肢,照樣可以恢復(fù)很多生活上的功能。“這種選擇當然是痛苦的。我們的原則是腿能保盡量保,能少切盡量少切,”林少芒介紹。(記者黃蓉芳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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